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当我还游荡在翻译界的边缘时,就听说在洛阳有一位与众不同的翻译家和翻译教育家许渊冲老师。人们说许老师外语造诣深,翻译水平高,热衷翻译教育和翻译实践。人们还说许老师喜欢独树一帜,对自己的翻译风格坚信不疑。还有人说,许老师非常傲气,别人批评他的翻译风格他不接受,对于别人劝说也听不进去。 后来,听说许老师不再留恋军校的教鞭,挥师北上,杀进北大。当然,这次改换门庭自然伴随着各种赞许和种种传说。有的说北大慧眼识珠,把许老师请进了中国名气最大的学府。有的说,老许在洛外混不下去了,只好卷铺盖走人。 1991年的一天,突然我的办公室走进来许老师。作为外文出版社负责外文出版的副总编辑,许老师的到来对我犹如神仙下凡,终于我有了跟许老师隔着桌子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传说。许老师嗓音洪亮如钟,说话语速很快,气势如虹。他的气场之大,我几乎没有插嘴的机会。等我终于从见到大神的惶恐之中平静下来之后,我们商定,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许老师翻译的《西厢记》英文版。 当时,我们正在努力开发中国传统文化类外文版图书。我们同一个办公楼里的新世界出版社此前跟许老师签约,出版《中国古诗词六百首》英文版。新世界的编辑曾经非常自豪地跟我吹牛,说他们有一本古诗词英译本要出版,我问哪位译者翻译的,他告诉我是许渊冲老师。这次我终于有了吹牛的资本。那天许老师离开我办公室后,我三步并作两步,从三楼冲上五楼,敲开那位张姓同事的门,告诉他,我也要出版许老师的译著了,是《西厢记》。 这两本书出版后,我与这位同事互赠一本。从此《中国古诗词六百首》就成为我翻译工作离不开的词典。这本书英文书名为Song of the Immortals。在我看来,许老师就是我们翻译界的immortal。这本诗集后来如同常用词典一般,每当译文中出现古诗,我就先查看这本书,然后不假思索予以引用。好在我们的版权制度不够苛刻,从来不需要因为引用许老师的诗文给出版社和许老师本人支付使用费。 随着中国的开放和翻译事业的发展,我在2002年代表中国翻译协会成为国际翻译家联盟理事。国际翻译家联盟在全球共有100多家会员组织,代表着世界的口笔译译员和术语学家,是世界上最大最有影响力的翻译组织。那时中国的翻译组织还叫做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2004年才改名为现在的中国翻译协会,既不再叫翻译工作者协会,也不叫翻译家协会,主要是为了体现整个行业的代表性。不过英文名称一直是Translators Association of China。国际翻译家联盟共有17位理事,每三年举行一次世界翻译大会。大会上要颁发个人翻译奖、翻译期刊奖和翻译网站奖。进入理事会后,我就努力推动中国翻译界能够获一次奖。协会秘书处首先决定推荐《中国翻译》杂志申请获奖。理由是我们的杂志发行量将近两万份,大大超过许多西方发达国家会员组织的翻译杂志。三年过去,我们没能获奖。后来我们又推荐过跟许老师一样,也获得过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的林戊荪同志。老林学贯中西,译著颇丰,在我之前曾经担任过国际翻译家联盟理事,在国际翻译界口碑甚好。有出众的翻译成就,又是曾经的国际译联理事,有作品,有国际人缘,本来我们抱着很大希望,但最终又没有进入获奖行列。2005年我被选为国际翻译家联盟副主席,成为7人组成的执行理事会成员之一,有了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翻译组织内部运作的机会。我们发现,以欧洲人为主导的国际译联高层中间从来没有懂中文的人员,他们每三年为了评奖组成的各个评审委员会里根本没有人懂中外互译。评委会看不懂我们的杂志,看不懂中国译者的作品,他们不会把票投给中国报送的候选人就不难理解了。 作为国际译联重要成员,中国长期以来坚持文明互鉴文明互译,是实实在在的翻译大国,怎么能长期没有人获奖!要实现零的突破必须要有最强有力的候选人。国际译联的工作语言是英文和法文。我们不缺少长期从事中英互译的译者,我们有大批出色的中法互译的译者,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有一位英法互译的国宝级译者许渊冲先生。中国译协坚持不懈,我在国际译联任期结束以后,接任国际译联理事的是黄长奇。中国译协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王刚毅,中国译协秘书处主管领导姜永刚、黄长奇、杨平等同事向国际译联推荐了许老师作为文学翻译奖项的候选人,果然得到国际翻译界的认可,许老师以他出众超群多语互译的翻译成就赢得了评委的高度赞扬。2014年国际翻译家联盟把“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授予许老师。我们中国翻译界第一次捧回了国际翻译大奖,许老师也成为该奖项1999年设立以来,第一位获得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后来,中国译协在北京给许老师举办了专场颁奖大会,让整个翻译界分享了这一幸福时刻。 在翻译界许老师是大家高山仰止的学者,但也是常常处于争论旋涡的风云人物。其实,争论的焦点就是中国古诗翻译成外文是否要追求合辙押韵。简单说,一种观点认为,不需要刻意押韵,否则会损失原意。许老师则以自己的作品说明意美、音美和形美是翻译诗歌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两种翻译流派的争论由来已久,讨论起来都立场坚定不移,理直气壮,互不相让,声嘶力竭,甚至个别情况下还伤了和气。这就是我年轻时听到关于许老师的许多传说的一个部分。 在我看来,这种争论,就是一种学术探讨,就是开阔眼界,就是翻译风格的百家争鸣,对促进翻译水平的提高是完全有益无害的。试想,如果所有的翻译遵循一种风格,千篇万句一律,那将是多么枯燥的一种局面!其实,中文诗歌的创作就有各种流派,翻译也有不同流派,这再自然不过。不同风格让我们看到更加绚丽多彩的译作,何尝不是一大乐事。且不说诗歌翻译难度太大,今天人们对许多古诗的今译就有不同版本,不同翻译风格的存在完全合情合理。所以,我希望大家继续争论,让我们的译文在争论中升华,让我们的翻译事业在争论中健康发展。评论别人的作品容易,自己翻译难,这是众人皆知的道理。我更希望人们不仅对他人的译作评头品足,更应该像许老师那样,真抓实干,潜心翻译,不断给社会提供自己的翻译作品。 在这里,我要感谢许老师,因为许老师的坚持、韧力,让我们见识意美、音美和形美的诗歌译作;因为许老师不懈的追求和不惧压力的精神,我们看到一部又一部精彩的著作。许老师,我特别希望您不忘初心,永远激情四溢,引导翻译风格的争论向纵深发展。 许老师凭借100多部译著和培养了遍布全球的弟子,以翻译为媒介,常年教书育人和传承文化。在国际上,为国争光,实现了零的突破,这个记录保持至今。我估计还要保持很久。许老师的作品介绍世界,传播中国,讲述着中国文化的故事,也让翻译界和文化传播界流传着中国译者的美好传说。预祝许老师继续发声,发光,引导翻译,给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提供中国智慧。让我们在向许老师表示崇高敬意的同时,学习许老师的治学精神,以许老师为榜样,为动力,共同繁荣我国的翻译事业。 谢谢大家!